自由[骸髑/Chapter. 4]
Chapter.4
库洛姆不记得那天自己如何离开法庭回到的家，只记得那天天气并不算太好，太阳远远地躲在乌云后，屋外狂风凛冽，吹动了树上本就已经干枯的光秃枝条。她在家里的沙发上坐了很久，从法院取回的身份证一直被紧紧攥在手里，在五指上留下了深深的红痕。
她想了很久，终究没有弄明白六道骸话里的意思。
六道骸很久没有出现。
冬季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半。
库洛姆有时候独自坐在办公室的时候会想起自己和六道骸聊天的那个夜晚，自己故意回避的话题，还有对方在黑暗里平静深邃的目光。她觉得那个人是不是在当时就已经读出了自己的所知所想，因为自己从十三岁以来唯一想知道的就是——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库洛姆抬起头，看见六道骸正站在门边，屈起食指的右手还没有放下。他还是那一副漫不经心的优雅态度，勾起嘴角的同时慢慢悠悠地开了口。
六道骸只是约她去喝咖啡。
库洛姆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失落。
她跟在六道骸身后穿梭在巷子里，七拐八弯来到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咖啡店前。她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小口地抿着，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只是在搅拌咖啡的六道骸身上。
“后天第二次开庭，”六道骸的话没头没脑，落在咖啡杯里的目光上移与库洛姆的眼神相接，“委托人家刚好就在樱井市，虽然调查已经结束了，我还是想自己去看看。”
“樱井市？”
“是。”
六道骸终于端起了咖啡杯，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库洛姆声音里细微的颤抖。
——具体在什么地方呢？
——你还记得那个社区旁边的房子吗？
——还没……拆除吗？
连珠炮一般的问题让六道骸哑然失笑，他朝库洛姆投去有点好奇的目光，却像是并不太关心对方是否回答他。
“我家……原来就在那个地方。”
库洛姆握紧了咖啡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沉了沉，而六道骸只是故作惊讶地感叹了一声，抿了口咖啡，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
库洛姆顺理成章地和六道骸一起来到了樱井市。
两个人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了话题就只是沉默地走，到了青年房子的时候六道骸在大门前停住了脚步，倚靠在墙上向马路右边望过去。
库洛姆觉得自己这时候也许应该问一句“接下来做什么”，却只是抿抿唇也靠在了墙边。她没有向四周看，而是一味盯着自己黑漆漆的鞋尖，冬日的阳光把圆头的皮鞋照得闪闪亮亮，却没能把她垂在身侧的两手捂热。
库洛姆觉得紧张。
她知道自己家就在附近的街区，这个地方即使再怎么变也还是十几年前每天走过时能看到的样子，虽然她已经有将近十年都没有再回家，甚至都鲜有踏足樱井市的想法。刻意去回避的过去此刻近在咫尺，库洛姆觉得脑子被太阳晒得晕乎乎的，抬起冷冰冰的手扯了扯大衣领口。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六道骸正站直身子向大门处走去，迎上了一个正拿着两瓶牛奶走过来的送牛奶的青年。
“你好，我是这家主人的一个亲戚，”库洛姆还没反应过来情况的时候六道骸已经拦在了青年面前开口询问，“他半个月之前在家跟别人起了冲突，请问您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吗？”
库洛姆觉得自己本应该能反应过来的，但六道骸跟平时截然不同的平易近人的表情和话语让她几乎停止了思考。
“啊……记得啊，那天很奇怪的，”带着头盔的青年没思考多久便点了点头，“因为这家主人平时这时候都不在家，那天却有个人从他家出来，我还怀疑了一下是不是小偷。”
“然后呢？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奇怪……到说不上，就是我到他家门口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好大的两声闷响，间隔时间还不长，应该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了吧，”青年歪了下头，有点腼腆地笑了笑，“我就是因为那个才断定家里有人的。”
嫌疑人已经离开、原告独自在家、被打伤的证言还有屋子里不适时的声响。
真相已经不言而喻了。
库洛姆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起来，一种莫名的庆幸窜上了心头，她甚至想要让青年去作证，却被六道骸抢先一步开了口。
“如果没有人再向你问这个问题的话，可以请你不要对别人主动说起吗？”
“他是因为感情问题才被人打了……现在他父母知道他受伤了，他还是不想让父母担心……”
青年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点了点头。
库洛姆只觉得六道骸的话像是一盆凉水从头上浇下来，让她浑身上下彻骨的冰冷。她眨了几下眼睛，缓缓站直了身子，指尖的凉意却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
青年在门口放下牛奶离开，她的目光也随着对方离开的脚步向门口移去，不出意外地对上了六道骸的目光。
库洛姆盯着六道骸，一时间屏住了呼吸。她想要开口，喉咙里却像是塞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胸口也闷得难受。她觉得自己实在是看不懂对方的表情，看不懂他望向自己时微垂的眉眼为什么像是带上了点嘲讽的笑意。她皱着眉动了动嘴唇，努力地唤了六道骸的名字。
六道骸垂手站着，靛青色的发丝从围巾旁滑了下来，看向她的时候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他不是被人打的。”
“我知道。”
“你是律师……”
“我是。”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是律师。”
律师只对“存在”的事实负责。
六道骸低头看着库洛姆，俯视的样子第一次让他显得居高临下，库洛姆的表情很奇怪，是一种介于愤怒与不甘之间的情绪，她皱着眉，看起来有点困惑，但六道骸知道她其实什么都明白。
“走吧，”不久的沉默后，六道骸开了口，“去你家看看。”
他没有朝库洛姆伸出手，也没有任何其它的示意，六道骸只是在等待。他看着库洛姆攥紧拳头又脱力地松开，眼底的复杂情绪盘根错节。
她只需要一个突破口。
一个能够允许自己回“家”的理由——
那个年轻人已经没有机会还原真相了。
但你还有机会。
如果你想寻找真相的话。
我能带你走。
库洛姆终于抬起了头。
六道骸望着她，只觉得她干净透亮的眼睛里藏着一只蛰伏已久终于醒来的兽。它从空旷虚无的世界中站起，慵懒地伸出舌头舔舐着指甲锋利的爪，喉咙冒出几声危险的低吼。它在等待着一个时机，一个可以冲破压抑已久的世界，撕碎回忆、撕碎梦想的时机。
而这一点，六道骸恰巧知道得比库洛姆多一些。
他跟在库洛姆身后，借着身高的优势不用走得太快。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把它扔回大衣口袋里，六道骸打了个哈欠，意外地被脚下的碎石绊到而踉跄了一下。
今天的阳光很暖，一缕缕并不刺眼的光线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任务哪有此刻的风景重要呢。
六道骸的目光落在面前人身上，平素一向清醒的脑袋却好像晕晕乎乎的。
接下来会怎么样呢？“那些人”会不会来找自己呢？
六道骸想着轻轻笑了笑。
但他才不在意。
寂寞寂寞就好（。
